钱晨  浙江外国语学院

基金项目：浙江省社科规划课题“农产品电商供应链价值增值分享机制助推浙江共同富裕研究”（编号：20）成果之一。

摘要：电商物流生态系统是县域商业体系的基础建设，针对县域物流达而不畅的现实问题，文章对浙江省典型山区县展开了为期两年的深入调研。以龙游县为例，梳理了山区县发展特色产业，拉动县域经济的成功路径，剖析了政府与市场两只手是如何协调发展的。县乡村物流共配下的快递进村全县覆盖模式是龙游电商兴农的重要实践，唤醒了农村消费市场、迭代了农业数智价值，为农民提供了更多元的增收途径，为全国类似县域提供了有效范本，能够有效助推更大范围的共同富裕。

关键词：农村电商；物流共配；龙游

深入推进快递业进村进厂出海“两进一出工程”，构建城乡贯通、内外融合的现代化快递物流网，是浙江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的重要政策举措。《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做好2022年全面推进乡村振兴重点工作的意见》（中  发﹝2022﹞1号）指出：要加快县域商业体系建设，实施县域商业建设行动，促进农村消费扩容提质升级。用城市杠杆支起农村消费，龙游县通过两年的探索实践，取得了值得复制推广的经验。龙游县乡村物流共配模式拉近了县城与大城市之间的生活方式距离，是浙江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增强国内大循环内生动力和可靠性的重要政策举措。

一、电商生态系统的价值共创文献简述

文章以“电商平台、生态系统、价值、创造、分配、农产品、农村”为关键词，搜集到国内文献417篇，国外文献128篇，发现学术界相关研究集中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商业生态系统影响价值创造的研究

分工改变了社会组织间关系，Moore（1993）在《哈佛商业评论》上首次提出了“商业生态系统”概念。现有研究围绕以下三个领域：①理念模式。部分学者从线上商业生态系统代替线下分割市场、把互联网平台视为新型产业组织等不同理念角度，分析价值创造模式（杜传忠等，2022；马述忠、房超，2020）。②影响因素。一些学者关注商业生态系统对企业快速取得社会资源的重要性（于永海、吕福新，2014；Gulati，1998），也有学者认为正式制度供给不足的制度变迁转型期，个人主导下的关系型网络能提升企业价值创造（刘仁军，2006）。 ③创造机理。部分学者认为平台企业通过资源配置影响力，能有效引导关联企业实施社会责任并从中创造长远价值（肖红军、李平，2019；李广乾、陶涛，2018；汪旭晖、张其林，2017；李维安等，2016）。

（二）电商平台影响生态系统价值创造行为的研究

随着互联网广泛应用，电商平台增加了与生态系统中其他主体之间的互动，学者开始从行为视角研究生态系统或联盟价值创造。现有研究围绕以下三个领域：①对象行为。部分学者从小农身份转变等角度研究异质性行为，认为影响对象话语权提升改变了其行为特征（黄祖辉，2020；张慧等，2020；张志胜，2020；薛建强、李子涵，2019）；也有学者提出动态管理闲置资源等行为对价值创造的重要性（徐琪、吴翠，2021；王海娟、胡守庚，2019；Carbone，2017）。②影响机制。有学者发现农业经济发展影响的边际效应递减现状（王瑞峰，2020），一些研究从收入分配角度，提出电商平台对农民行为影响断层机制层面的思考（崔宝玉等，2021；Anderson & Evan，2020；王瑜，2019），也有学者提出多元格局和公平偏好等因素对影响价值创造的重要意义（易法敏等，2021；谢刚等，2020；Ajwang & Fredrick，2020）。③影响路径。随着乡村振兴的推进，工业品下行和农产品上行问题使涉农电商平台成为研究焦点，有学者提出从涉农电商平台引导当地政府和农户行为的角度，提出工业品下行优化路径（熊峰等，2019；张正荣、杨金东，2019；窦子欣、黄丽娟，2019），也有学者认为农村三产融合为激发更多主体参与价值创造提供了经济载体（郝爱民，2022；朱海波、毕洁颖，2021；罗必良等，2021；肖开红、刘威，2021；孔祥利、夏金梅，2019）。

（三）电商平台生态系统分配影响价值创造的研究

随着电商平台服务细分，分配影响利益相关者价值创造的研究受到关注。现有研究围绕以下三个领域：①分配依据。一些学者从关系、信任、整合能力、社会资本等角度，论证平台价值最大化的依据与逻辑（Das & Mandal，2021；霍红、王作铁，2020；Fan et al.，2020；Qin et al.，2020；冷霄汉等，2019；郑琪等，2019；纪良纲等，2015），并提出服务提供者、消费者等电商平台利益相关者对价值创造的重要作用（刘刚，2019；肖静华等，2015）。②效率问题。部分学者从联盟合作、契约设计、决策机制等角度，提出价值分配对价值创造的效率影响（宋瑛等，2022；杨璐璐，2019），也有学者认为电商平台生态系统是继农夫市集、批发市场、超市等模式的拓展，提出可以从供应链角度提升效率（张喜才，2021；熊雪等，2021；鲁钊阳，2021；但斌等，2021；浦徐进、岳振兴，2019），认为农村产业组织参与乡村治理能缓解搭便车问题（杨柳等，2021；张慧鹏，2020；杨松等，2019）。③公平问题。一些学者认为新型农业经营体系能有效提升电商平台对其涉农利益相关者的影响力（姚树荣、周诗雨，2020；Allain & Dorothée，2020；Huang，2020；张建雷、席莹，2019），相关文献梳理如下表。

（四）研究评述

共同富裕和数字化改革步入取得实质性进展的关键年份，电商兴农趋势变得越来越明显，电商平台对推动城乡生产与消费有效对接、促进县域内城乡融合发展作用已被国内外学者所共识。近三年，学者大多从信任、创业、扶贫、直播、区块链、供应链、生命周期、生鲜农产品等角度对电商平台进行研究，为文章研究提供了启发和借鉴。现有研究多指出电商平台主导价值创造与合理分配的关键环节，但就电商平台利益相关者互动行为对价值创造和分配的中介问题尚未明确，尤其是生态系统中建设短板问题还待深入研究和破题。因此，文章认为可以在现有研究基础上作出如下拓展与深入：一是需要梳理电商平台生态系统的薄弱环节；二是从价值创造可持续性视角，探索和梳理县域电商平台生态系统的成功经验；三是针对有相似发展环境的其他县域，提出实践性路径、政策和建议。

二、县域电商生态系统发展短板分析

2020-2022年，文章对浙江省山区县全覆盖的衢州市、丽水市开展了针对性的调研，梳理了县域物流普遍遇到的发展瓶颈。“七山一水二分田”的地理特征决定了浙江省多元化、不平凡的发展之路，山区县独特地理禀赋注定了县域物流发展之艰难。物流作为乡村基础性、支撑性产业，是“工业品下行、农产品上行”的关键，对推动农村流通现代化、缩小城乡地区差距、实现共同富裕具有重要的意义。阿里研究院数据显示，全国物流最发达的城市集中在长三角和珠三角地区，浙江省快递物流活跃度指数一直位居第一方阵，是快递业“两进一出”工程全国试点省份。虽然如此，但是调研发现县乡村三级的县域物流，存在不同程度的效率不佳现象，阻碍了当地特色产业的集聚化发展。

一是物流“通而不畅”的问题。调研发现目前浙江省大部分山区县中，“四通一达”等主流快递公司及菜鸟裹裹系统的物流信息只能到县区一级或乡镇级站点，且受到起送点限制，只有“邮政”将少部分业务延伸至村。这意味着物流渠道虽然是“通”的，但是远达不到“畅”的商业标准，无论从覆盖面、还是运送频次而言，都无法保障村民实际生活和开展生产活动的需要，尤其是山区县的物流状况更为不佳。

二是山区县“市场无效”的问题。乡村常住人口数量一般为户籍人口的30-40%左右，人口存量制约快递需求量。乡村人口存量有限，导致物流成本高，调研发现从“县、乡、村”这三级物流站点的包裹数量上来看，呈现拐点急速下降趋势，快递公司无法将快递覆盖到村是目前在山区县普遍存在的问题，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提升乡村消费、生活质量。

三是农产品“上下行难”的问题。“农产品上下行”对物流频次要求较高，特别是蔬菜水果等本土农产品上行，极大依赖物流单价、频次、配套服务等因素，调研发现不少山区县尚处在农产品自给自足的生产初级状态，村民子女大多外迁至其他城市。可见，与“十三五”期间“工业品下行”对物流频次要求不高相比，“十四五”期间“农产品上行”对县域商业发展提出了高质量发展物流的要求。

三、案例研究：浙江龙游县乡村物流共配实践

（一）改革实践背景

龙游是浙江省西部山区县，辖6镇7乡2街道263个行政村，乡村人口占比48.42%，约17.4万，最大的村有常住人口约2500人。2021年以前，“四通一达”等主流快递公司承包区只覆盖10个乡镇，且绝大部分在集镇所在地，不配送到村，快递进村率只有不到10%。村民有收寄递包裹的日常需求、在城市工作的儿女有为农村父母网购的亲情需求，但是受到物流路线长、快递量小、成本高的制约，末端农村的物流服务难以延伸，村民们都必须到集镇乃至其他集镇才可以对接收寄物流服务，且寄件价格高于城市，同时生活物资价格也高于城市。以鸡爪为例，2021年在城市里的价格是21-24元，在龙游农村的价格则高达25-28元，百姓生活质量因物流成本导致城乡地区间差距大，村民生活便利化程度和满意度不高。

（二）实践具体做法

按照“政府主导、企业实施、市场运作、合作共赢”的原则，龙游县探索出了县乡村物流共配体系建设的独特路径。

一是在市场无力触及之处，村民有需求，政府有担当。2021年，由龙游县经信局主导，在县一级成立龙游县乡村物流共配中心（以下简称共配中心），结合国家电子商务进农村综合示范项目，通过购买服务的形式，确定一家市场化企业负责乡村物流共配中心的运营。政府负责购置7辆配送车辆、分拣设备、面单采集器、150组智能快递柜等，改造153家乡村小店等基础设施，投入约300万元；市场化公司承担共配中心的运营成本。针对市场主流快递公司因为末端农村路线长、件量少、成本高等原因不愿意配送到村的包裹，政府聚焦快递进农村“最后一百米”，统筹全县“四通一达”、邮政、德邦等18家快递企业，将农村件送至物流共配中心，通过自行开发的“乡村物流智达通”APP系统，重新编制、录入快递三码面单号，划分4条县域农村线路，共配中心进行统一分拣后进行全年无休、每日规范化配送，配送范围覆盖13个乡镇、全部263个行政村，目前已达到累计260万件次下行。

二是在城乡物流差距之处，村民有期待，政府有作为。前期经过3个月的实地调研，选择153个人流量大，能保证营业时间的乡村小店作为村一级共配服务站点并对其进行必要改造，政府统一制作标识、统一制定配送制度、统一划定农产品寄件价格、统一上墙公示，政府用信用为物流服务质量背书。村民在家门口就可以享受到城市同等的物流服务，农产品寄件价格平均降低了40%，例如江浙沪首重加续重费用由原来的“8元+2元”降低为“5元+1元”，甚至低于城区寄件价格。通过统收统寄的形式，针对性地解决了寄件价格高、生活物资价格高的城乡间差距问题，优化了物流行业管理，对提升交通治理、农业发展，缩小城乡差距，推动共同富裕具有积极作用，极大提升了当地百姓的生活满意度。

三是在城乡服务差距之处，村民有呼声，政府有行动。工信部2022年数据显示，全国手机上网用户达到了13.74亿户，即便在乡村，村民手机上网率仍接近100%，但是城乡之间能够享受到线上服务充沛度的差距实则明显。龙游政府为此积极打造“乡村物流智达通”应用终端，这是一个将快递物流信息由县一级延伸到村的数字化应用场景，该应用兼容市面上所有快递公司，目前日活达到10,000多本地用户。成功将快递物流信息由县延伸到村，村民通过浙里办、龙游通APP或微信小程序，可查件寄件、咨询快递售后服务等；商贸企业可在线提交产品配送需求订单并自动匹配揽件员；政府部门可通过数据驾驶舱实时监管各个农村物流服务站点、智能快递柜的运营情况，了解配送揽件数据等，有效提高监管质量与服务能力。

（三）重要成效

共同富裕和数字化改革步入取得实质性进展的关键年份，电商兴农对推动城乡生产与消费有效对接、促进县域内城乡融合发展作用已得到共识。县乡村物流共配下的快递进村全县覆盖模式是龙游电商兴农的重要实践：唤醒农村消费市场、迭代农业数智价值、多元农民增收途径。

一是畅通了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村户末端。为新消费和新服务下沉至村户搭建了流通基础，为城市撬动农村提供了支点。共配中心以153个村级物流服务站点作为村级快递收发点，配送频率一日一次，全县快递进村业务覆盖率从2020年的10%提升至100%，月均投递进村包裹150,000个以上（不包括城中村和集镇中心村），同比增长1250%，为山区县百姓解决了快递进村“最后一百米”的问题，也牵起了城市工作子女与乡村留守父母之间的“亲情线”。在原有电商快递业务基础上，围绕便民服务、资源整合两个方面的考虑，对物流配送体系进行数字化升级，建立中端和终端多层次服务网点，实现共享分拣、集中配送、联收联投，打通城乡货运邮路，将快递配送、快递揽收、同城配送、商贸流通与相关数字化应用场景结合，构建数据驱动、业务集成、柔性管理的农村物流供应链新模式。

二是搭建了“农产品上下行绿色通道”。一方面实现了“地里不烂菜”，另一方面丰富了村民餐桌伙食品种，满足了山区县老百姓提升生活品质、追求美好生活的向往。共配中心创新搭载农产品上下行、商贸产品配送、废旧物品回收等服务。在调研中看到，共配中心工作人员积极为城区饭店、食堂对接新鲜菜源，每日将田间地头的新鲜蔬菜瓜果运送至城区，大大减少了滞销蔬菜烂在地里造成的食物浪费；在乡村小店里也能看到每天上午工作人员用保温盒包装送来的各式新鲜水果、蔬菜、肉类等供村民们选择。不难发现，在原有电商快递业务基础上，增加搭载城区商贸产品下行和农产品进城等双向配送服务，大力推动了当地伏莲、富硒小番薯、发糕等特色农产品及其周边产业的发展。在为乡村小店带来了更多的人流量、增加了小店销售收入的同时，助推了全县城乡生产和消费的有效对接。

三是创新了山区县的乡村振兴模式。为村民提供了家门口的致富途径，吸引更多年轻人建设美丽乡村。共配中心通过资源整合，小农户有效衔接大市场，实现龙游农产品寄件费用降低40%，日均农产品上行包裹达1000个以上，同比增长1800%，有效推动了乡村特色产业发展，激活了乡村市场主体。据统计，自龙游县实现快递进村业务全覆盖以来，助推培育本地农村电商主体300多家、农产品电商店铺400多家。龙游的农产品、传统手工艺制作的特色食品，在家门口就可以发送到天南海北的消费者手中，农产品销售渠道大大畅通，村民增收致富奔小康更有底气。

（四）未来发展

共配中心计划拓展村民生活服务配套业务，将新消费进一步高质下沉村户。一是在目前使用保温箱运送瓜果蔬菜的基础上，共配中心正在新建预冷系统和冷库设施，计划引入冷链物流，扩容提质农产品上下行。二是响应村民看病难、取药难等现实诉求，共配中心计划与互联网医院合作，拓展代煎中药等药品配送业务。在这个过程中，都需要资金支持和政策扶持。

电子商务是山区实现跨越式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引擎和工作抓手之一，也是推动山区生态产业和贸易实现转型提升的重要通道和路径之一。复盘县乡村物流共配的龙游电商兴农模式，具备政府与市场的联合路径可复制、适用特征可辨识、运用场景可拓展等特点，可以解决山区县等市场物流主体无法覆盖之处的普遍问题。据了解，台州三门县已复制、落地了龙游模式，并取得了成效。基于物流网络建设和维护的特点，共配中心计划将这一模式以铺设的方式复制开去，推广到周边的山区县和城镇，一方面能够规范服务标准，另一方面也可降低企业运营成本。整体而言，龙游电商兴农模式社会价值大于市场价值，在打破行政边界的过程中，亟须政府关注与政策支持。

四、电商物流共配的价值共创政策启示

提高低收入群体的平均收入，是推动浙江省共同富裕的关键一环，而提升县域物流基础建设能够有效唤醒山区县经济发展内生动力。龙游县隶属衢州市，在钱塘江上游、金（华）衢（州）盆地西端，衢州有“四省通衢，五路总头”之称，衢州地处浙江省西部，是浙江东、中部地区连接江西、安徽和福建三省的重要交通枢纽。全国有许多与龙游县地理特征相仿的山区县，具备较好的交通条件，适合发展本土县域特色产业。龙游的县乡村三级物流共配模式，可以给这些县域提供发展经验，总结如下。

一是农村电商改变了农户与当地特色产业之间的关系，有效拓宽了农户的增收渠道。农村电商重塑了农户在产业链中的地位，把农户从原先的农产品提供者，转变为以个人信誉为背书的特色产业营销者。值得政府关注的是，农村电商需要对本土特色产业、特色产品进行标准制定，否则容易出现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道德风险将提升部分农户的经营风险。

二是财政输血功能与市场造血功能需要双管齐下，才可以获得可持续的地方经济发展潜力。一方面，政府要重视前期的物流基础建设投入，如冷链系统、预冷系统、仓储及转运基站等建设。另一方面，政府也要关注前三年的运营管理，投入必要的资金与人力，并逐年减少投入，同期引入更多社会资本。建议从规范村站点运营机制、扩大基站服务功能等根源入手解决市场主体引入难的问题。

三是物流共配是电商生态系统的基础，要充分挖掘物流共配涉及利益相关者的利益诉求，从制度层面引导和规范经营者行为，用制度招引和留住人才。人力资本科学配置是县域经济发展的根本驱动因素，建议建立人才资格互认机制、创新县域逆向飞地政策等，有效调节跨区人才要素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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